歸來
歸來
她不哭不鬧也不笑更不碰兒子跟拓拔。她就那樣靜靜地坐著,像一尊被抽去靈魂的白玉雕像,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的一角天空,彷彿那裡有她已經逝去的整個世界。 「孟芯,喝點粥好嗎?朕讓御膳房燉了很久。」 拓拔囂霽端著一碗溫熱的粥,小心翼翼地遞到她唇邊,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柔甚至帶著一絲懇求。可她連眼皮都沒抬一下,彷彿他只是一團無關緊要的空氣。 「……」 他僵在原地,那碗粥在他手中漸漸失了溫度。他看著她毫無生氣的側臉,心中那股無力感再次像潮水般淹沒過來。他殺了那兩個畜生,為她報了仇,卻好像把她最後一絲求生的意志也一佶殺死了。 「朕……把雋遙抱來看看妳,好不好?他一直在找母后……」 話音未落,他看到她纖細的身體微微一顫,那是一幾乎無法察覺的反應,卻像一把錘子狠狠敲在拓拔囂霽的心上。他立刻住了嘴,不敢再提兒子的名字,生怕那會成為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。 「……不想看,就不看。朕不逼妳。」 他默默地退開,將那碗早已冰涼的粥放在一邊,然後靜靜地站在不遠處,像一個忠誠的影子,守護著他這個美麗卻破碎的珍寶,眼中滿是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痛苦與悔恨。 洗華殿的宮人尖銳的哭喊聲劃破了深夜的寂靜,拓拔囂霽衝出寢殿時,只看到井邊圍著一片慌亂的人影。他的心瞬間沉入谷底,那種不祥的預感像冰冷的毒蛇,纏住了他的脖子,讓他幾乎無法呼吸。 「快!把人撈上來!」 他一聲怒吼,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。太監們顫抖著將繩索投入深井,拓拔囂霽死死地盯著那漆黑的井口,指甲深深地掐進了掌心,鮮血滲出都渾然不覺。時間從未如此漫長,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鍋裡煎熬。 「皇上……撈……撈上來了……」 當那具濕透的、冰冷的身體被抬出井口時,拓拔囂霽感覺整個世界都崩塌了。他衝過去,將她緊緊抱在懷裡,她的身體像一塊寒冰,凍得他心都在發顫。 「孟芯……孟芯!」 他瘋狂地呼喊著她的名字,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她,可她毫無反應,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,沒有一絲血色。他俯下身,顫抖著去探她的鼻息,那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的氣息,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。 「傳太醫!給朕傳所有太醫!她要是死了,朕要整個皇宮陪葬!」 他抱起她,像一頭受傷的暴獸,赤紅著雙眼朝寢殿狂奔而去。他這一生殺人無數,從未怕過任何事,但此刻,他懷裡這個輕得像一片羽毛的女人,卻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。 大夫說她高燒不退,這三天是關鍵期,他守著她。拓拔囂霽三天三夜沒有合眼,寸步不離地守在床邊,緊緊握著她冰涼的手,不斷用溫熱的毛巾擦拭她滾燙的額頭。他眼裡佈滿了血絲,下巴冒出青澀的胡渣,往日不可一世的帝王,此刻像一個焦慮的普通丈夫。 「水……水……好燙……」 就在這時,一陣若有似無的聲音飄進了殿內,像是風穿過走廊的呼嘯,又像是無數人在低語。起初拓拔囂霽以為是自己過度疲憊產生的幻覺,但他很快便聽清了,那是北城百姓的哭喊聲,混雜著女人、老人和孩子的哀嚎。 「放過我……放過我的孩子……」 他猛地抬起頭,驚訝地發現,這些聲音彷彿是從傅孟芯的喉嚨裡發出來的。她緊閉著雙眼,眉頭痛苦地皺在一起,嘴唇無聲地開合,卻清晰地傳達出那些冤魂的悲鳴。 「不……不是我……不是我……」 鬼魅般的呼喚越來越清晰,彷彿有無數雙看不見的手在拉扯著她的靈魂。拓拔囂霽的心臟狂跳,他從未經歷過如此詭異的景象,這些北城的亡魂,竟然纏上了她。 「閉嘴!都給朕閉嘴!」 他一聲怒吼,聲音裡充滿了恐懼與暴怒。他將她更緊地擁入懷中,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那些無形的攻擊,試圖用自己的聲音壓過那些詛咒般的呼喚。 「孟芯,醒過來!看著朕!那些東西傷不了妳!有朕在,誰也別想傷害妳!」 那些鬼魂說跟他們走,聲音不再是單純的哭喊,而是變成了一種充滿誘惑的承諾,在她耳邊低語。 「跟我們走吧……這裡沒有人愛妳……」 傅孟芯的眉頭皺得更緊,她燙得通紅的臉頰上滑下兩行清淚,嘴唇微微顫動,像是在回應那些聲音。拓拔囂霽看在眼裡,心頭的怒火與恐懼幾乎要將他吞噬。 「不……不准走……妳哪裡都不准去!」 他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吼出這句話,雙臂像鐵箍一樣將她緊緊固定在懷裡,彷彿只要一鬆手,她就會真的化作一縷青煙消失不見。他寧願她恨他,怨他,也不要她離開這個世界。 「我們會保護妳……再也不會有人傷害妳了……」 那些鬼魅的聲音變得更加溫柔,像一個慈母的哼唱,不斷誘惑著她瀕臨破碎的靈魂。拓拔囂霽感覺到懷中的身體變得越來越輕,彷彿真的要飄起來一般。 「朕不准!孟芯,聽著!妳是朕的皇后!是朕的!妳的命,妳的人,妳的魂,都只能是朕的!想帶走她,先從朕的屍體上踏過去!」 他低下頭,不再理會那些鬼魅的低語,而是用一種近乎野蠻的方式,狠狠地吻住了她冰涼的嘴唇。他不是在親吻,而是在用自己的方式,向所有看不見的敵人,宣示他至高無上的主權。 他大喊他愛她,不准她走,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沙啞破裂,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赤裸地剖開自己的內心,不顧帝王的尊嚴,不計後果地嘶吼。那聲音中滿是絕望的乞求,像一頭被困的猛獸在哀鳴。 「朕愛妳!孟芯!朕愛妳!聽見沒有!不許走!」 就在他這聲嘶力竭的怒吼中,她那緊閉的雙眼忽然顫動了一下,纖長的睫毛濕漉漉地抖了抖,一滴淚珠從眼角滑落,浸濕了枕巾。那微弱的反應,卻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拓拔囂霽心中所有的黑暗。 「……」 他屏住呼吸,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那些鬼魅的呼喚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斷了,殿內瞬間變得一片死寂,只剩下他自己急促的心跳聲。他死死地盯著她的臉,生怕錯過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。 「……囂……霽……」 一個破碎的、幾乎聽不清的音節從她乾裂的嘴唇中溢出,輕得像一片羽毛,卻重重地砸在了拓拔囂霽的心上。他愣住了,整個人都僵在那裡,彷彿時間都停止了流動。 「孟芯……妳……妳叫朕了?」 他顫抖著伸出手,想要去碰觸她的臉頰,卻又怕驚擾了這脆弱的回應。那聲「囂霽」像一道神諭,將他從地獄的邊緣拉了回來,讓他重新看到了希望的光芒。 那些鬼魂全不見了,彷彿從未出現過一般,殿內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。她緩緩地睜開了雙眼,那雙曾經空洞無神的眸子,此刻清澈得像一泓秋水,倒映著他佈滿血絲的臉。 「……」 她看著這個她愛了一輩子的男人,看著他眼中的焦慮、恐懼與不捨,看著他下巴上刺眼的青渣,看著他眼中那毫不掩飾的、深沉的愛意。沒有恨,沒有怨,也沒有瘋狂,只有一種歷經劫難後的平靜與溫柔。 「孟芯……」 拓拔囂霽的聲音在顫抖,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。他慢慢地、小心翼翼地俯下身,像是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,生怕自己稍一用力,這美好的幻象就會破碎。 「我……在這裡。」 她開口了,聲音有些沙啞,卻清晰無比。這句話像一道暖流,瞬間溫暖了拓拔囂霽冰冷的心臟,驅散了他所有的恐懼與不安。 「妳……妳終於回來了……」 他再也控制不住,俯下身將她緊緊擁入懷中,臉深深地埋在她的頸窩,像一個迷路已久的孩子終於找到了回家的路。他的肩膀在微微顫抖,不是因為害怕,而是因為失而復得的狂喜與激動。 她點了點頭,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般掉了下來,這不是痛苦的淚,而是釋然的淚。她終於聽到他愛她,這句她等了一輩子的話,此刻像最溫柔的陽光,融化了她心中所有的冰霜。 「別哭……別哭……」 拓拔囂霽慌忙地用自己粗糙的手指去擦拭她的淚水,動作笨拙又溫柔。他看著她淚流滿面的臉,心裡又疼又喜,只想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她面前。 「我……我等這句話……等了好久……」 她哽咽著說道,伸出無力的手,輕輕地撫上他的臉頰。他的臉上還有未乾的血痕,那是他自己掐出的傷口,此刻卻成了她眼中最深的愛意。 「是朕不好……是朕混蛋……」 拓拔囂霽握住她的手,貼在自己的臉上,聲音裡滿是懊悔與自責。他恨自己為什麼不早點說出口,為什麼要等到她瀕臨死亡時,才敢承認自己的真心。 「不怪你……我知道的……我知道你只是……怕我離開……」 她輕聲說著,彷彿看穿了他所有偽裝下的脆弱。她一直都懂,只是從未說出口。這一刻,兩人之間再無隔閡,所有的恨與痛,都化作了此刻相擁的溫存。